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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 爹

来源: 免费文学网 时间:2021-07-13

干 爹

文:袁正华

 

峰这两天心神不宁、坐立不安。

事件源于干妈的一个电话:峰儿,你干爹病了,快不行了。

峰已经和干爹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。

*一次见到干爹的时候,峰怯生生的,一直往娘怀里钻。干妈把峰抱过去,干爹笑嘻嘻地给峰拿了个棒棒糖。峰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甜滋滋的味道。

娘二十九岁才生下峰。峰一出生就是个早产儿,生下来在医院住了一个月。回家养了三年,瘦得像只猴。三天两头感冒发烧,不是头疼脑热、就是跑肚拉稀。整天病恹恹的。

算命先生对娘说:你儿子属虎,五行属木。你夫妻俩属鸡,五行属金。金克木,孩子在你们身边没有长寿。

娘脸都吓白了:大师,千万想个化解的法子。

算命先生闭着眼、摇头晃脑掐指算了好一会儿:给孩子找个属水的干爹吧。金生水,水生木。

爹娘把认识的人在心里过了又过,只有外婆庄上的德昌很合适——德昌和娘是邻居,打小熟悉。比娘小两岁,在集体单位上班,家庭条件不错。有个和峰一般大的女儿,刚好三岁。孩子过去了,有个伴。很主要的是,德昌两口子都属猪,五行属水。

爹娘提了两包糕点去了德昌家,说明了来意。德昌两口子满口答应——在濠河边,只有那些家境殷实、人品好的人,才会有人家来拜干爹。

做人家干爹是一件极其长脸的事。虽然要无偿地为人家养几年孩子,却在以后的几十年里,有个和亲生子女一样孝顺自己的干儿子或是干闺女。干儿子或是干闺女和亲生子女一样。对自己孝顺、给自己养老送终。

三岁的峰离开王庄,去了干爹家,随干爹姓蒋。

干妈做的饭菜,蒋峰和妹妹蒋静每次都把小肚子吃的溜圆。干爹下班后,辅导蒋峰和蒋静做作业、爬到门前的老槐树上捉蝉、领着他们放风筝、钓龙虾……

在干爹家的七年,是峰很快乐的时光。

峰十岁的时候,壮实得像头小牛犊。

爹娘来接他回家,峰躲在干妈背后,拽着干妈的手,死活也不肯松开。干爹抱起他:

峰啊,你是个小男子汉了,可不能哭鼻子。你想我们了,就到蒋庄来。让干妈给你做你很喜欢的红烧肉。

干妈和蒋静哭红了眼,峰对蒋静说:妹妹,我回王庄了。等我长大了,给爹妈养老送终。

蒋峰一步三回头,离开了蒋庄。干爹、干妈和那棵老槐树一起,站成了暮色中的三棵树。

峰逢年过节都会去蒋庄看望干爹、干妈,还有妹妹蒋静。在蒋庄,峰像在王庄一样无拘无束。那里,是他骨子里的家。

那是个全民服用珍珠粉的时代。爹养珍珠,赚了一笔钱。

随着神话的破灭,珍珠价格暴跌。爹扩大投资的钱像被海浪拍过一般,打了水漂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破又遇打头风。

养殖珍珠失败的爹,还在外债的的漩涡里泅渡。心力交瘁的娘又患上了不治之症。举债十多万,很终落得个人财两空。

娘去世那天,家里亲友都过来帮忙料理后事。

干爹也来了。

干爹没有了往日的神采。下岗把干爹挺直的腰板压成了一弯桑木扁担。

前来吊唁的亲友,要在家里吃饭。负责采买的人回来说,小镇没有买着小黄鱼和鸡。

鸡倒在其次。对于濠河边的人而言,没有小黄鱼,席就不成席。婚丧嫁娶的大席,断断不能少了小黄鱼。

干爹主动说:我去买吧,港闸那边应该有。

干爹推着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走了,留给峰一个佝偻的背影。

峰想:干爹,将来我一定好好孝顺您!给您养老送终!

港闸到王庄来回三十里。干爹和卖鱼的贩子讲了半天的价,硬是从一块五砍到了一块一。鱼和鸡一共花了九十五块。

干爹把小黄鱼买回来的时候,天已经擦黑了,幸好没有耽搁晚饭。

干爹给爹报账:一共九十五块,小黄鱼三十斤,一块五……

不等干爹说完,爹就打断了他:报什么账,还不信你?给你钱,九十五块。

峰发现,干爹接过钱的手上有一道深深的血口子。赶紧问:

干爹,你手咋啦?

没事,骑得急了,摔了一跤。

干爹把手缩了回去。

前来吊唁的亲友很多。灵棚里坐满了人。峰跟着爹和干爹一桌一桌敬酒谢客。

峰一个在港闸做水产生意的远房表叔看到干爹,拉着干爹的手说:

哎呀,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你是峰干爹呀!你可真会讲价呀!如果是上午,这么好的小黄鱼,说什么也不能一块一卖给你。

峰清楚地记得干爹报账时的话:小黄鱼一块五。怎么会是一块一呢?莫非干爹虚报了四毛一斤?

表叔还在拉着干爹的手:话说回来了,我也不知道你是给老表家采买。不然,不要说一块一了,一分钱也不能收。

干爹歉意地笑了:峰的娘刚去世,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,能省就帮着省点儿。你也是拿钱进的货,怎能不要钱。再说,也不认识嘛!......

两人只顾说话,谁也没注意到峰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,变得很难看。

你不要在这装好人了!峰忽然把手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干爹面前。

干爹一脸茫然:峰儿,你咋啦?

还在装!明明你买的鱼一块一,我亲耳听见你给我爹报的一块五!我家里欠了十几万。现在,我娘死了,你还要趁机挣钱!

峰怒吼着,手指着干爹的脸,浑身颤抖。

干爹怎么解释,峰都听不进去。长满青春痘的脸涨得像块赤豆雪糕。

干爹垂头丧气地走了。

送走了娘,峰立刻把自己的姓改回了王。不叫蒋峰,叫王峰。

每次去看望干妈,峰都会和蒋静联系好。趁干爹不在的时候,偷偷地去,偷偷地回。

每次从干爹家出来,峰总是感觉背后有双眼睛。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。

三年的时间,峰像一头倔驴,硬是没有和干爹说一句话。

干妈的电话,把峰宁静的心搅乱了。白天做事,总是出错。晚上,怎么也睡不着觉。他决定去看看干爹。

第二天,峰买了些营养品,去蒋庄看望干爹。

门前那棵老槐树还在!遮天蔽日的树冠和往常一样,静静地看着峰。

干爹躺在床上:你终于肯来看我了。

干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,说罢老泪纵横。

峰扑通一声跪下,握住干爹的手:

干爹!

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,峰哽咽着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干爹用力抬起头,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,嘴唇颤抖着:孩子,那、那、那买鱼的钱......

峰忙伸手覆在干爹的嘴上:干爹你什么都不要说了,我早就知道了,只是......只是......我实在没脸面对你......

你这孩子啊!

干爹身子一松,头又搁在了枕头上,裂开大嘴咳咳了几声,不知道是笑还是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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